钱文忠：不能听任汉字书写自生自灭

访谈嘉宾 钱文忠（复旦大学教授、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》特邀专家）

记者：作为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》的特邀专家，您如何评价这个节目？

钱文忠：我对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》这个节目的创意和设想都非常认同，特别是它反映出了汉字文化传承中的无奈感和迫切感。

在我看来，这个节目有三个层次的目的。第一层，了解现在的中学生，尤其是高中以下的学生，对汉字的听写所掌握的程度。比如，提笔忘字的情况有多少，随意书写的情况又有多少。第二层，通过对这些优秀的中学生汉字听写能力的呈现，重新激发人们对汉字的敬畏和尊重。其实我们始终坚信，这些孩子——汉字未来的主要使用者——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。第三层，我们经常说要弘扬传统文化，其实背后的意思是，我们正离传统文化越来越远。而毫无疑问，要真正弘扬传统文化，我觉得没有比关心中国传统文化最重要的载体——汉字更合适的了，难道不是吗？

所以我预测，随着中央电视台这档节目越来越火，《现代汉语字典》的销量一定会猛增。

记者：如果让您当一回听写大会的选手，当场拿起笔来，您估计能写对多少字？

钱文忠：我不敢说，真的不敢说。记得在录制节目间隙的时候，我也问过身边的几位专家这样一个问题：“你们能比过这些孩子吗？”当时专家们都直摇头。我觉得孩子们的优异表现甚至可以用“触目惊心”来形容。最后的决赛非常激烈，已经到了分不出胜负的地步，对于一些非常冷僻的地名、中草药名等，这些初中学生竟然都能了如指掌，我非常佩服！

记者：事实上，这个节目让我们大多数人都非常汗颜，觉得自己“不会写字了”。据统计，有9成的受访者都遭遇过“提笔忘字”。您觉得问题出在哪里？

钱文忠：记得我们小时候，老师对学生的书写要求很高，而且还有专门的书法课。那时候，很强调握笔的姿势、写字的笔顺和规范，字写得漂亮的学生很有荣誉感。其实，这些现象的背后，是对传统文化怀有着温情和敬畏。如今，汉字的表现手段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，iPad、iPhone等电子产品不断问世，使得大多数人用笔书写汉字的能力退化了，错别字、不规范用语等等越来越多。从表面上看，这是“一代不如一代”。但其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，是我们对传统文化的温情正在逐渐淡漠，对自己的文化历史正在逐渐淡漠。

记者：汉字对于我们的传统文化、对于中华文明的意义到底是什么？

钱文忠：汉字是一种很特殊的文字，它维系了那么多民族共同的文化传统，提供了中华民族凝聚的最主要的力量。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，某些地方方言之间的差异甚至远远大于英语和法语之间的差异，是汉字提供了一种长久有效的沟通方式，使得文化共享成为一种可能。中华文明这样博大、有这样的生命力，其实都来自于汉字文化这个灵魂。

记者：有人认为，汉字书写能力的退步是文字工具进化过程中的一个自然现象，不必过于忧虑。您怎么看这个问题？

钱文忠：我不认同这种说法。

首先，退一万步讲，就算汉字书写能力的退化是一个必然的过程，难道我们就可以听之任之吗？就像人总是要死的，那我们就不该努力保持健康、延缓衰老的脚步吗？其次，下这样的判断为时过早，随着书写工具的进一步进化，为什么汉字书写能力就不可能同时进步呢？再次，书写汉字不仅仅是一种工具，而是一种生活方式，更是一种文化认同。有句话叫“字正则人正”，写字甚至关乎一个人的价值观。我们不能听任汉字书写自生自灭。

最后，我想说，很多人把全球化理解为简单的一体化，这是错误的观点。经济是可能走向一体化的，比如交通往来、信息交流会越来越通畅，但是与此同时，人们的文化本位意识却可能变得更强。也就是说，起码从可以预见到的未来来看，文化还不可能一体化，文字更不可能一体化。

记者：对于如何传承汉字文化，您有哪些建议？

钱文忠：我提倡大家用笔来写信。信分为公函和私函两种，公函且不论，我认为私人信函是写给父母、爱人、孩子的，是饱含情感色彩的，亲笔写信更能传达温暖和情意。此外，我觉得应该在小学推广书法课，让每一个孩子都拿起毛笔，在一横一竖中体验中国传统文化。假如每一个人都会写写书法、吟几句诗，这个社会一定会更加美好一些。（本报记者 徐蓓）